我死那天，长安城罕见地下起了暴雪。

拖着有孕的身体，从上山的台阶滚到平台。

血渗到大氅外，很不体面。

我的贴身婢女红缨跪在雪地里，将我的死讯告诉了世间最好看的男子。

对，就是我的哥哥，那个恨不得我早点死的哥哥，姑娘们口中的谢小将军。

呲。

长枪应声穿过厚雪，被撑在冻得瓷实的黄土上。

小谢将军沉默良久，才从嘴里挤出两个词。

「你说……什么？」他是真的不喜欢我，哪怕听到我的死讯，语气依旧冷得吓人。

我一个魂魄都开始发抖，更何况是站在他面前的红缨。

于是『三个月身孕』『为丈夫的科考』『为孩子的平安上山祈福』红缨说一句，声音就小上一分。

原本有些声响的校场慢慢静了下来。

到最后就只剩落雪的声音。

我想我现在的脸应该很红，毕竟在这样一群会武功的人眼中，这样的死法，应该挺蠢的。

「是属下办事不力。」

红缨把头哐哐往地下撞，我这才意识到：她竟然是哥哥的人。

对，哥哥。

早在成亲当晚，我就彻底守住了自己对小谢将军的不轨之心。

下一秒。

噗嗤一声。

匕首直直***左肩。

我的手穿过她的肩膀。

这姑娘，怎么这么傻……跟了我这些年，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懂变通。

我失神从台阶上滚落，跟她有什么关系。

虽然不知道哥哥让红缨办的事是什么。

但总归不会是我的安全吧。

毕竟他巴不得我这个烦人精早点死。

小谢将军攥紧手中的长枪，视线落在红缨滴在雪里的血上。

良久，才用冰冷的声音道「下去吧」02谢致看着远处的皇城，最终还是将视线放在了东南角的山上。

我想他应该是高兴的，只是不敢表现出来，怕多嘴的人告到大将军和阿娘那，伤了他们的和气。

直到……长枪落地。

丛林中一阵黑影掠过，直直跪在谢致面前。

「陆家秘不发丧，暗卫又被人设计引开，小姐的死定有隐情！」「小将军！是属下对不住您「还请小将军保重身体，您身上的毒……」我的死能有什么隐情，这群人怎么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。

哥哥没有说话，他的视线还是死死盯在东南角的山上。

我贴近，才看清哥哥嘴角有些发白。

身为家人我一点也不合格，连他中毒了都不知道。

现在变成魂魄，除了***，就是大胆。

我盯着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将军，才发现他的鬓角竟然有白发。

他才多大啊，可千万别早早跟我一样变成魂魄。

直到下一秒，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。

「小将军！」他身体晃了晃，直直地向后栽倒。

原本高高竖起的红色发带散乱开了，随风而起。

只是那抹红色，像极了我嫁衣的颜色。

再次睁眼，我被哥哥的样子吓了一跳。

全白了，他的头发竟然全白了。

他穿着白色的里衣，白发散落滑进领口，坐在行军床边沿的身体微微摇晃。

向后看去，一行人跪了一地。

「你们都傻跪着干什么！」「你看看他啊，叫太医啊！」我一遍又一遍喊，他们根本听不到。

我扑到跪在最前边的谢十一面前。

他年纪最小，眼角忍不住地发红。

「谢十一你快拦住他啊！」我转头，焦急地看向此刻已经穿上御赐的玄铁盔甲，拿起长枪的哥哥。

下一秒，谢十一的头重重地磕了下去，「送小将军！」随后便是一声声整齐的「送小将军！」「送什么送？你们疯了吗？说这种鬼话，哥哥明明……」直到我看见军医伯伯也跟着跪了下去「大将军，是我对不住你，是我***啊」「陆运……你混蛋！」哥哥的长枪开始往里插，陆运的嘴唇这才颤抖道：「你要是杀了我，王子犯法都得与庶民同罪，你的军功可保不住你。」

「更何况谁不知道你谢家狼子野心……」忽视不了哥哥猩红的双眼。

他勾唇笑道「你真该死啊」下一秒，陆运惨叫：「啊！」哥哥的长枪起落间***陆运的喉管。

鲜血迸射而出，让周围一众女眷尖叫连连，四处逃窜。

哥哥看着空荡荡的前厅，和陆运死不瞑目的尸体。

长枪落地。

他解开玄铁盔甲，用干净的衣襟擦了擦自己沾上血迹的手。

他竟然将桌上还未做完的衣服拿了起来，抱紧怀里。

细看之下，高大的肩膀微微颤抖。

我亲眼看着陆运一点点地断气。

却没有看见他的魂魄。

三年夫妻。

乞丐。

嗯唔，一种恶心感涌了上来。

我认定的丈夫，从来都不是我的丈夫。

「陆运，为什么」我的声音很轻，也得不到任何回复。

哥哥在陆府门口，看着头上的匾额。

任由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。

「主子，找到小姐的身体了「已经送到清凉山了。」

红缨的突然出现。

让我很震惊，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被陆运藏到哪里，现在是扔。

清凉山？那不是国师的地盘吗？为什么……哥哥看着空无一人的陆家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。

「她是不是很爱陆运？」红缨一直跟着我，自然也知道我对这段婚姻从一开始的抗拒，到被陆运真心打动后的心甘情愿。

她根本不知道怎样回答哥哥的话。

只能回应道「主子，官府的人快到了，我们得走了」哥哥也不再多问，只是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收了起来。

清凉山，我看着自己被放在一个巨大的冰棺中。

只是衣服已经被清理干净，不像我最后记忆里的狼狈。

只能说，红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贴心啊。

哥哥支撑着身体靠近，一手扒在冰檐上。

抬起另一只手，就要往我脸上探。

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自己，感觉有点奇怪。

周围是一片寂静，哥哥的手蓦然停在了半空。

良久，我才听到他的低语。

「念念，你会恨我吧」紧接着，谢致又喃喃道。

「毕竟，我亲手将你推入地狱」……「还杀了他」……「哥哥给你谢罪，好不好」「不好，你一个刚刚剿匪成功的功臣，大好的前程」「这跟你有什么关系！」「谢致，你能不能清醒一点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蠢啊」「你赶紧去把毒治了，好不好」08直到哥哥脱去血衣，躺在巨大冰棺空着的那侧。

我才猛然意识到他在干什么。

他想跟我死在一起！这根本就不合规矩！他小心翼翼地翻身，直直地盯着「我」。

我这才看到，他手上攥着的，是我曾经给他缝制的香囊。

他将香囊贴近「我」的身体。

是我喜欢的淡淡的桂花香。

只是在我的记忆里，这香囊早在我送给他的当天，便被他当面丢了。

不对。

这里面不只是桂花香。

还有……毒。

所以是我将有毒的香囊送给他，是我害他中毒，是我害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。

他本来有大好的前程，都怪我。

我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。

也就没有看到他眼中我生前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
他浅浅地笑着。

「对不起，念念，是哥哥自私了。」

谢念，你害死他了。

「小姐，小姐我们该过去了」「小将军的及冠礼快开始了，再晚些就赶不上了。」

身子被晃了晃，我的五感开始恢复。

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景。

哥哥的及冠礼吗？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。

我被红缨推着，到了围观视线最好的角度。

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细看，一声尖锐的宣旨声打破了原本吵闹的环境。

「奉天承运皇帝，制曰：大将军谢靖之子谢致，少承家训，英武卓然。

既已加冠，克成令器。

特赐金冠一顶，御剑一柄，以彰勇毅。

望尔忠勤报国，光耀门楣……」父亲拿着御赐的金冠，神情却不像平日里那般自然。

二十岁的谢小将军玄衣墨发跪在堂前，仅凭一张侧脸就能俘获长安城里不少姑娘的芳心。

众人屏住呼吸，等待父亲将金冠束在哥哥的墨发上。

我的视线看向站起身的阿娘，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没有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不悦。

我才掐了掐自己。

我好像，真的回到了还没有向哥哥表明心意的时候。

我的手摸上侧腰，荷包也没有送出去。

还好……「小姐你看，小将军在看我们。」

我闻声朝哥哥看去，就撞进深邃的眼。

他侧眸含笑，朝我示意。

一瞬间，我的心跳声压过了周围的一声声贺喜。

哥哥，还好你还活着。

送走了宾客，我和阿娘、父亲坐在小桌上喝茶。

「致儿呢？」父亲问阿娘这话时，阿娘看了一眼我，又看了看喝了点酒的父亲。

「公主偷跑出来，致儿送她回去。」

我低头抿了口茶，就听到父亲说「圣上有意撮合致儿和公主」。

上辈子，我只是听到这一句，就不愿多听，找借口跑出去等哥哥回来。

送了哥哥香囊，被他扔在地上也不愿死心。

后来更是堵在哥哥房门口哭个不停。

被阿娘狠心的罚抄十遍女则女训女戒。

如今我只是继续抿着杯子里的茶，听两位长辈的聊天。

「圣上这是想用剑鞘收起致儿的剑锋啊。」

哥哥的剑锋吗？「总得早些为致儿做打算。」

阿娘说这话时，视线却落在我的腰间。

「阿念也及笄一年了，不能再拖了。」

城里的姑娘们大多还未及笄，就已经定了亲。

我因为身份尴尬，被高门看不上，被寒门攀不上。

便一直没有定亲，但阿娘也从未着急过。

如今阿娘再次提到这件事，只有一种可能性：她像上一世一样，察觉到了我对哥哥的不轨之心。

我连忙表明心意「阿娘不是说让我去明天的百花宴吗「我去」阿娘的视线落在我的耳后。

「不是说不想去吗？」「可我终归是要嫁人的，不是吗？」我说这话当然只是为了安抚阿娘的情绪，嫁人？上辈子死得不够惨吗？还嫁人？直到身后的寒气越来越重。

「哥……哥哥」头戴金冠的男人瞥了我一眼，从桌上拿了空杯子，给自己倒了口茶，在我身侧坐下。

「爹娘这是要给念念说亲？」一时间，桌上的空气冷了起来。

父亲最先开口「不只是给阿念，还要给你也说」10原本是家人喝茶聊天，最后却不欢而散。

往走的路上，我走的很快想要和哥哥拉开距离。

可他一步顶两步。

拽了拽我袖子的衣角。

「念念，礼物呢？」「我，我……」送不出去的礼物让我结巴起来。

「念念身上的桂花香更重了。」

哥哥的一句话让我把腰上的香囊又往里塞了塞。

「我忘了带了，下次补给你。」

看着近在眼前的院门。

我几步并作一步就往里冲。

身后的闷笑声响起，我这才发觉他是在逗我。

二十岁的谢念还能被二十岁的谢致逗着玩。

本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。

不敢再奢求其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。

阿娘很重视这次百花宴，一早就来我的院子为我梳妆打扮。

「带这支玉簪，别太张扬。」

阿娘换下了红缨为***上的金簪。

看向我的装扮，满意的点头叮嘱道「去吧，别惹事」嗯，很难不惹事。

上辈子就是因为这场宴会，我与陆运相识。

院门外。

谢致身着玄色披风...